故人情(1)
「古寺钟声,禅房花木。挥手自兹去,应是难忘故人情。」
【壹】
正值隆冬,本当是万物萧条时,雪落山庄却多了几分生气。
虽说有了那么零星几个客人,却大多是镖局跑腿或驿站送货的,在此地不过短暂歇息,很少有人住店。诸多事情尘埃落定后,萧瑟闲人一个,懒得发霉,简单修整了大堂,除却自己的卧室外,其他房间都是无人问津,落满了灰尘。
大堂一个布衣大汉喝了几口酒,神志不大清楚,还不晓得自己这几口小菜小酒下肚已经被萧老板诓了多少,只由着性子说胡话:“哎,要我说,老板你趁早把……嗝,这店给兑出去吧。这地方,不——不吉利,闹鬼来着。世……世道难安啊……”
萧瑟只当这醉鬼说胡话,一边拨算盘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话:“哦?闹鬼?什么鬼?冻死鬼还是饿死鬼?”
“不——不是。”醉汉一摆手,“是个顶神秘的白衣和尚,秃脑瓜,怪邪的。”
和尚?这冰天雪地的,要真出来化缘,怕不是早成了冻死骨,横尸野外了。什么和尚脑子抽了,来这么个自己都嫌弃的地儿?
“我本来也就是下车解个手,却看见马车边那人轻功卓绝,只脚尖点了几点就掠了几十丈远。明明人是从这边来的,车夫却非说自己没看见。这不,竟是连自己赶车的活儿都忘了,说自己根本不记得接过我这单。真是奇也怪哉。”
萧瑟心念一动,白衣僧人,飞天踏浪,大道神通……
说那人是“世上有神人,脚踏云雾,身着白衣,饮露吸风,能御风千里而行,与日月同老。”
白衣僧人,九分妖冶,送过自己两次“长风万里燕归来,不见天涯人不回。”
他说“我不会死的,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。”
离别时一滴眼泪,重逢时的百转千回。
这般邪门的和尚,自己倒还真认识一个。
可这所谓妖僧,他本该是个自由人。他的家是方外之境,天外之天。
萧瑟面上不动声色,“店要关门了,客官要还想喝就明天再来吧,恕本店再不招待,送客。”
大汉被连哄带骗地带回了马车,马车车夫果真如他所说一脸不忿,似乎当真为这莫名其妙的雪地一行感到不平,狠抽了马背一下。这马也不是什么千里神驹,无缘无故被迁怒,更是慢腾腾地,苟延残喘似的往远处去了。萧瑟拍了拍肩上白雪,看了看那悬挂的灯笼,在这夜色之下的茫茫雪地里孤零零的一点火光,终归是没把它熄灭。
弗一推开自己寝室的木门,萧瑟便嗅到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。他左手抽了张火折子,右手已不动声色开始运劲,又混不吝地开口道:“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光临寒舍,要教我这小店也出场凶杀案来红火一把?”
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,“萧老板,小僧远道而来,你若将袖中剑送我作见面礼,我可就无福消受了。”
明明那人声音淡然,弗一开口先染了三分调笑,于萧瑟,却如惊雷炸响。
应当是,故人重逢。
那人声音平静,却疲惫不堪,甚至已有了穷途末路已是油尽灯枯的感觉。萧瑟手一抖,一枚袖中细箭已射了过去,堪堪钉在那梁上君子脚踝附近一寸之处。他自然下不得杀手。夜中一片斑驳衣角翩然落下,此时萧瑟手中火折子已经点燃,瞬间屋子一片亮堂,方才看清那本该雪白的僧袍已被红褐色的血给染了个万紫千红,也亏得那人挂在房梁上还撑着一口气儿不至于一命归西。
那僧人直直落下,萧瑟眼见不对,两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无心——竟是脱力摔下去的。那僧人面容俊俏,眉间朱砂,眼尾一抹红,多了几分邪气和妖冶。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睁开,语气却多了几分调笑:“小僧时运不济,萧老板能否助人为乐一下?”
话毕,无心那双桃花美目便疲倦地阖上了。萧瑟本来吊儿郎当四平八稳的样子再也端不住,活脱脱抖成了筛糠,也不知是被这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给吓的,还是因无心身负重伤而忧怖。他探了探鼻息,虽微弱但尚且平稳。把脉时眉头却是一皱,无心一身内力刻意被压制得如一潭死水,无波无澜,也不知受了什么伤这般古怪。
无心来得突然,又是人事不省,仍不知身后追兵乃何人,此时夜深人静,萧瑟是断然不敢惊动他人的。索性庄中不乏些名贵药材,吊得住一个人的命。
自然保得住那妖僧的命。